他不想让我发现他正在看这本书,我能猜到他这么的原因。而我也不愿让别人知,我就是松川古月的女儿。
有一次,我带着正太去四楼的书店,那是陶冶最常去的地方,果然看到他坐在地上看书——《地狱变杀人事件》,那是我的父亲松川古月的作品。
我十二岁那年,曾听祖父说,他年轻时在中国参加过二战。有一次,他的中队攻占一座寺庙,开始他们对僧人很尊敬,后来发现寺庙里藏有抗日游击队,队令杀光所有僧人。祖父用刺刀死了其中三个。他说这事并非忏悔,因为叙述的语气相当平稳,就像诵俳句般轻松。重是在这座千年古刹,日本兵意外发现了一幅绝的画。祖父自小痴迷于古,辨认那是地狱变图——画中景象极其残忍,他绘声绘地用关西话向我描述:恶鬼们将人们赤地**成数十块,将的铁女人的嘴里,把人放到密集的刀尖上戳成筛……
如果,只对我自己而言,也会坦然接受——虽是人生中第三次遭遇大灾难,但这一次无人能幸免,整个日本列岛恐怕已沉没到太平洋底了。
我想,在父亲的童年时代,单独被关在黑屋里读书时,祖父一定也跟他说过这个故事,详细描述当年在中国古寺中的大屠杀,还有沾满鲜血的地狱变画——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,父亲才会终不移地迷恋于《地狱变》。
一个男人走到我面前,用手电照亮了我的脸。
他叫陶冶,比我小五岁,卡尔福超市的理货员。
而制造这样的天才恶鬼合的,除埋在我们血里的红斑狼疮基因,就是我的祖父了。
这个递给我手电的年轻男人,穿着超市制服的中国男人,有一张与我梦中所见的那个人相同的脸。
父亲三十岁时版了第一本推理小说,立即引起轰动。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社圈,认识了我的妈妈——她是爸爸的读者,因
祖父说地狱变图本是佛教画,专门描绘地狱的景象,曾盛行于中国古代,在许多中国的古画与窟雕刻里都能看到。平安时代传到日本,又演化为文图卷的“地狱草纸”。芥川龙之介笔的《地狱变》,写的就是这传自中国古代的地狱图。年逾古稀的祖父不禁神往,躺在榻榻米上越说越兴奋,竟不可自……十二岁的我只到恐惧,蜷缩在屋角不敢看他。片刻过后,我闻到一臊味,惊慌地扑到祖父边,发现他已浑冰凉。
生命中,遇到过三次特大地震灾难:第一次是十七年前在我老家的那次大地震,夺去了我父母的生命;第二次就是去年的地震加海啸,让我的丈夫至今生死不明;第三次就是这一回的世界末日——唯一能让我安的是,我不可能再遇到第四次了。
我想,我的父亲,就是天才与恶鬼的合二为一。
给祖父举办葬礼并整理遗时,我发现一沓厚厚的日记,是祖父参加日中战争留的。我瞒着父亲把日记藏起来,读了其中一些段落。日记里描述的才是真正的地狱变!祖父屠杀过许多无辜的中国人,包括老弱妇孺,而他在日记里毫无悔恨之意,相反还得意洋洋——我确信祖父就是恶鬼。恐怕父亲早就知了一切,而他遗传的红斑狼疮,或许也是一报应。
陶冶住在我们隔,他知我的心思,经常关心帮助我。每次正太从我边溜走,总是他帮我找回来。
父亲最崇拜的作家是芥川龙之介,最喜芥川的短篇小说《地狱变》。父亲年轻时立志要获芥川奖,却差错走上推理小说之路,有幸于八十年代名噪一时,毫无争议地荣膺直木奖——可他至死都为无缘芥川奖耿耿于怀。
很多次在梦中现过的景——世界末日的寒冷与黑暗中,当我孤独绝望地低哭泣时,前现一个男人,他用一束光将我照亮,然后抓着我的手逃地狱。
可我的儿,正太,他只有七岁,人生才刚刚开始——不,从小被关在黑屋里的他,从未见过光的他,人生还没有开始!
记忆中祖父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,永远穿一和服,住在日本式房里。他喜看书、读俳句、围棋,带着的关西音,一把年纪颇为好,经常逛风化区。祖父最看的小说,恰恰也是芥川龙之介的《地狱变》。
于一个与世隔绝的红斑狼疮患者而言,写作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。父亲常跟我说起他悲惨的童年,因为不能见到光,没办法正常上学,从小没有任何朋友,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家里。幸好家里有数百册藏书,尤其是祖父特别读小说,除了夏目漱石、芥川龙之介这些大师,就是江川步、横沟正史、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。我想,这样一个孤独而沉闷的童年,在暗无天日的黑屋里看芥川龙之介,要么成为天才,要么化作恶鬼。
后来,我选择学习中文,一方面想要了解中国及其文化,另一方面也有一赎罪心——尽力弥补祖父曾经犯的罪恶,虽然注定无法偿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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